念头来自朋友阿洺的启示——她是一名中之人，这本来指特摄片中，穿戴人物皮套的真人艺人。这些年也用于称号虚拟形象“皮套”背面的真人艺人。
在各路主播盛行的今天，我猎奇在镜头前与粉丝沟通的感觉，但自觉不好看也不外向，主意一直搁置着。中之人“躲”在虚拟形象后面，或许能够帮我圆梦。
虚拟主播 Rin Asobi｜Giphy
招聘网站中查找“中之人”等要害词，个位数的成果蹦出来。需求不多，要求挺高，我决议先摸一摸门槛。
某招聘平台虚拟主播职位招聘要求｜作者供给
第一轮橄榄枝都来自真人主播招聘，罕见虚拟主播。招聘方大多来自技能供给商或 IP 运营公司，偶尔也能见到省级电视台的身影，它们的要求更严格，像在选拔真人偶像。
那几天我早起晚睡，就怕忽然接到 HR 电话，但是简历一直石沉大海。后来听一位朋友讲，她有一位空姐老友，会说日语，有淘宝直播阅历，应聘电视台的中之人岗位，在投出简历的第二天就收到了回应。
修改后的简历｜作者供给
是时分“包装”简历了。我打算虚构一些业内阅历。看到游戏类内容在虚拟偶像直播间中颇受欢迎，我在简历里特意增加了“B 站主播”（哔哩哔哩）一条。
五天后，来消息了。
中之人的自我涵养
HR 姓林，来自一家以手游为主营业务的网络技能公司，正在为公司的虚拟偶像找中之人。2018 年前后，这家公司趁虚拟偶像尚在鼓起时进军 V 圈（Vocaloid 或 VTuber，虚拟歌姬/虚拟主播圈），在抖音等视频平台经营着数个虚拟主播 IP，每个主播的粉丝数都在万人以上。
依据艾媒咨询相关职业陈述的数据，2020 年末，我国虚拟偶像核心产业和周边市场规模分别为 34.6 亿元和 645.6 亿元 ，而到 2022 年，就分别能达到 120.8 亿元和 1866.1 亿元 。阿里巴巴、百度、字节跳动等巨子公司现已传出布局的消息，各类企业，乃至高校组织都推出了自己的虚拟代言人。
这果然是香饽饽。
清华虚拟学生华智冰｜百度百科
引路人阿洺告知过我，虚拟主播首要需求一个完整的人设，包含人物的布景、故事线、国际观，“期望观众沉浸在咱们所扮演的人物里，而不是在意咱们到底是实际中的谁。”
我在 B 站上见过的虚拟主播人设确实五花八门：有“元气满满的海外留学生”、“醉心艺术的普通打工仔”这样靠近实际的，也有“3000岁狐妖”、“电气小恶魔女仆”这样脑洞大开的。
洛天依官方介绍｜百度百科
外形是传递人设最直白的方法。林先生传来一张形象原画：2D 萝莉，身体小巧玲珑，白色头发，两只圆圆的耳朵从头发中探出。“这个IP还在初稿阶段，细节没有确认”，林先生介绍道，“但大体而言，她是小熊化身的少女，走偏古风、国潮的路线。”
萝莉、白发元素在ACGN圈中非常常见｜萌娘百科
“怎样样，你对这个形象有没有一些感觉？”林先生语气等待。
我说不上喜爱或恶感。这段时间频繁光临虚拟主播网站，发现主播的外形大致相似——女人人物大多是花花绿绿的萌系少女或巨乳美丽姐姐，男性人物则以美少年或美大叔为主。这些形象的专业术语叫 live2D 模型（俗称“皮套”），个人在淘宝上就能定制，报价在几百到几千不等 。价格越高，原画在规划和上色上就越精美，建模包含的动作也越丰厚。
淘宝店的报价｜网页截图
使用 3D 模型的虚拟偶像则指向另一个高度统一的方向：五官份额完美、皮肤白净、身材匀称，总归绮年玉貌、不经风霜，几乎走到当下主流审美的极致。
虚拟美妆达人柳夜熙｜百度百科
林先生给出的形象和我看腻了的虚拟主播没什么差异，与其说惊喜，不如说是了解。“我 ok！还蛮喜爱小熊的。”为了得到时机，我这样回复他。
“你期望她是偏萝莉，少女，仍是御姐？哪一个比较贴合你自己的感觉？”林先生继续问。
我没太懂，不是有一块皮给我套就好了，为什么还要问我的定见。
林先生解说：“咱们另一位主播的声响是萝莉风格，所以她的虚拟形象也走了萝莉外形。而且她很了解文鸟，咱们就给她做了个文鸟的皮，总归能够依据你的主意来调整。”
本来皮套的外观也会依据中之人的特色调整，以突出中之人的优势 。反过来，中之人也要尽心尽力地扮演这一套形象。我想起看过的一位 VUP（国内对虚拟主播的称号），她的形象是一只心爱小奶猫，于是她的口音也非常软萌心爱，连打哈欠都会有意仿照猫咪的嗷呜声。
B站虚拟主播钉宫妮妮Ninico，形象是小奶猫｜萌娘百科
“我的声线偏低一些，或许不是特别符合现在这个形象？”我看着原画里的萝莉形象提出疑问。“对，我听你声响也比较少女”，林先生必定，“不过问题不大，咱们做少女也不是不可。”
一个要点问题解决，林先生关心的另一个要点是才艺。他期望我会歌唱或乐器，相比纯聊天，旋律更能留住人。“黑听（后台挂机，不参加互动、送礼）的观众不必定喜爱纯杂谈，你聊一下弹一下，他们会更乐意听，上舰率跟打赏率就上来了，”林先生兴致勃勃地介绍，“加上近年国潮鼓起，民乐会是天然卖点。”
而我刚好，民乐8级。
虚拟人活了
我得到一场试播时机，假如经过，下一步是长达一个月的实在直播复试 ，再经过了，我才能够披上白毛小熊皮，成为一名真正的中之人。
相比真人主播那种“人来即上，包教包会”的气势，虚拟主播的招聘显得绵长而谨慎。
试播分配到的人物叫“奈奈”，从立绘（人物全身站立图）看，是一个茶色头发的波波头少女 ，看上去只要十四五岁，穿戴粉色卫衣。公司没有给试播人物具体的人设，但十分困难得到时机的我仍旧要入虚拟偶像的“戏”。
奈奈跟炮姐有几份神似｜萌娘百科
奈奈的动画形象不包含琴，但直播时民乐扮演会占大头，为了让琴的出现合理化，我编了一套简易人设布景：奈奈来自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当地，只好在网络上跟咱们碰头，她有一位不肯露脸的朋友（我的琴），名叫敦煌，身上有飞天的图案。奈奈和敦煌是怎样认识的？这是一个隐秘，日后有缘分的话，奈奈再讲给咱们听。
接着是设想试播时的论题，我从实际日常中寻找着创意：奈奈看上去是读书的年岁，能够聊聊放假去哪玩的问题；作为少女，会喜爱小猫，能够说说猫尿床的好笑事，考虑到试播是在二次元风盛行的 B 站，我还去复习了几遍日语平片假名，避免念 ID 时卡壳出糗。
虚拟主播 Rin Asobi｜Giphy
阿洺说过，她时间都在幻想扮演的虚拟偶像在另一个时空的姿态，“我现已脑到它（阿洺扮演的虚拟偶像）在异国际日子的姿态了，包含异国际的设置、工作、朋友，我能瞬间说出异国际的哪个街道，哪个动物长怎样姿态，这些我现已纯熟于心。”
我需求信任“我就是奈奈”，为了不说漏嘴，我索性在日常日子里以奈奈自居，抓住时机练习用这个身份说话。家里小猫也叫奈奈，每次路过听到我抢她名字，她都会愣一下。
奈奈震惊｜作者供给
直播前一天，林先生发来软件包：VSeeFace 是虚拟偶像面部捕捉工具，用于捕捉动作、承载模型；OBS 是用于录制和进行网络直播的免费软件；剩下一个是加载直播间弹幕的插件。此外还需连上外接摄像头和麦克风，保证电脑装备和网速足够优秀。
虚拟主播套装｜作者供给
一切准备就绪后，从实际迈进虚拟国际的大门正式翻开。
在 VSeeFace 中加载奈奈的模型文件，选定摄像机和麦克风的相关参数，设置完毕后，屏幕里茶色头发的波波头少女晃了晃脑袋，奈奈”活“过来了。
Live2D 模型软件 VRoid Studio 演示素材｜YouTube
我前后滚动脑袋，眨眼、张嘴，这些动作都忠实地呈现在奈奈脸上，她的样貌与我毫不相干，还带有必定推迟，但我觉得那就是镜中的自己。“奈奈你好哇！”我说。踌躇了一下，屏幕里的她也无声地朝我动动嘴巴。
奈奈的模型只显示上半身，没有手部动作。为了使摄像头时间捕捉到中之人的动作，我不能做过大的偏移，否则会导致模型动作停滞乃至穿模。有时看到奈奈的下巴卡在脖子上时，我的脖子也有丝丝幻痛。
穿模｜B 站 ID 游戏玩家 1958
有的虚拟偶像拥有全身 3D 模型，这需求中之人穿上动作捕捉服来扮演。由于要害设备都绑在关节处，中之人的动作会生硬许多，需求花更多力气行动。
特效拍照也需穿戴动捕服｜Giphy
在 VSeeFace 的阐明文档中，能够看到其他更丰厚的操作。有人会设置眼部盯梢，用以操控虚拟形象的眼神，还有人会设置眉毛的位置，固定或铺开臀部的操作，这能让虚拟形象更生动，但也增加了虚拟人莫名扭曲的危险。文档中还特意着重要保证布景里没有任何像人脸的东西（包含海报、电视画面），光线也要足够，否则网络摄像头会悄悄降低帧速率。
VSeeFace 界面上还有一些较为特别的权限，比方”赋予人物品格的答应规模”、“性方面表示权限”，我无法改动奈奈的操作权限。一些 Live2D 软件公司爽性制止旗下原创人物被用于此类场景。
VSeeFace 载入界面｜作者供给
接下来的过程与真人直播没太大差异。运转 OBS，既直播舞台的“后台”，设置视频音频参数，连接推流服务器，装饰直播间。如同在实际中装饰房间一样，我要依次粉刷墙面（增加布景图片）、装置家具（弹幕栏）、把人放进房间（增加 live2D 模型窗口）。接着把弹幕谈论插件加载进 OBS 中，以实时看见粉丝聊天和打赏的情形，看着测试窗口滚曩昔的一排排示例弹幕，心想这段时间练的“报 ID 名”可算没有白搭。
不似真人偶像光鲜亮丽地站在台上，我的舞台堪称粗陋：拥挤而杂乱的房间，灯光暗淡，直播设备东拼西凑，窗外还隐隐有邻居家的电视声。猫和家人早就给请了出去，为了少录噪音还费尽心思摆角度，光是垫摄像头的盒子就垒了好几层 。
我的舞台｜作者供给
屏幕中的舞台也同样简洁：布景是含糊的洒满阳光的教室，弹幕栏则是一块黑板。只要奈奈言笑晏晏，一直生动。
猜到了最初，没猜到完毕
开播前五分钟，我翻开暖场音乐，手有些颤栗，“记得念弹幕，声响拔高些，多用语气词”，我在心中默念。整点了，一秒都不多耽误，我开口说出排练无数次的开场白：“咱们好，我叫奈奈！今天是新人试播回，请咱们多多关照！”
没有回音。
我赶忙补充：“今天是弹琴和杂谈回，假如咱们想聊天的话，能够在谈论区互动哦！”
高档版的虚拟偶像最终走进实际｜Giphy
弹幕栏仍旧空空，直播间一切正常，没有断网。我不死心，重复好几次开场白，才承受无人互动的事实。之前脑补的一百零八般剧本，唯独漏算了这段。没有人气，莫非不是新人的日常吗？
想来想去，先弹琴吧。早先给琴起名，准备介绍词，尽管此刻显得非常中二，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出来。
我一本正经地介绍琴曲常识，跟奈奈的纸片人形象搭在一同有些不伦不类，于是改为絮絮不休的日常：天气怎么，吃了什么，节日要怎样过，想引观众闲谈。提到后来，准备的故事现已用完，只能现编。我的注意力高度集中，避免不小心泄漏太多所在城市、职业这类实在信息。
这一刻，我感受到一些中之人的奇妙难处：实际舞台上，即使尽力把观众当萝卜，台下仍能实时供给反应，让人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类。
中之人却要与紧张和孤单作战，面对着摄像头与屏幕，观众没有实体、少有反应。加上虚拟偶像受众比真人主播仍旧窄得多，抛出的每一句话、每一个动作，换回的永久不知道是热烈的回应仍是空旷的回音。
初音未来舞台现场｜Giphy
这样下去不是办法，我决议弹首在二次元爱好者中广为流传的古风流行歌。假如仍旧没有反应，或许本次直播就真的失利了。序幕响起，我反倒平静下来，大不了就是没人看嘛！
“好听内！”伴奏未落，弹幕栏忽然冒出一个小气泡。
我不敢信任，要不是怕奈奈在屏幕里乱动，真想凑近看看。一串“谢谢谢谢”不受操控地从我嘴里飞出去，说完才想起要念 ID，连忙补上。
“上热榜”，又有人发，“弹多一首～牵丝戏，千本樱，可不能够？”另一个名字冒了出来。
虚拟主播直播｜B 站 ID 阿梓从小就很心爱
或许 ACG 曲目确实契合 B 站粉丝对虚拟主播的等待， 活跃话多的观众陆续进入。一曲弹完，“好听”的弹幕三三两两弹出来。“弹琴好听，声响也好听，自信点！”，“还有吗？主播能唱吗？”，“奈奈玩不玩游戏呀？”越来越多的互动出现，还有一些 ID 替换着送出小礼物。
实际中很少能听到这么直白热烈的鼓励，实际中“社恐”的我被带动得热心起来。
热闹继续到直播接近完毕。“奈奈有事，要下线啦！有缘分的话，下次继续跟敦煌直播哦！”屏幕里，奈奈用我的声响摇头摆尾地说。弹幕栏飘过一群“好～”。“一边听一边下班，脚步都轻快了。”最终，第一位开口的观众留下了这样的弹幕。
“能让咱们听得高兴，是奈奈的荣幸。”我这么答复。听上去虽然客套，却是最实在的主意。
回到三次元
试播只要一个小时，完毕后的我却累得说不出话。默默坐一会儿，起身开门，猫冲了进来，这小朋友觊觎我的新奇设备已久，马上窜进来东闻西嗅。妈妈穿戴围裙路过，说：“出来吃饭，都在等你呢。”
这一刻，我回到实际，又成了普通人。
奈奈破坏现场｜作者供给
剥开虚拟的外皮，中之人与真人主播一样，收入仍旧与直播间体现挂钩，薪资结构以底薪+提成为主，流量和粉丝消费是提成要害，并需求考察直播时长和天数。
而与实在主播相比，中之人更需求在亦幻亦真的国际里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。前几日正好看到日本电视台记者辻冈义堂与冰墩墩的互动，在被问及“能否脱下宇宙服”时，冰墩墩忽然愣在了原地，被问到“是否喜爱寿司”时，它慢慢蹲下。
被问及寿司，冰墩墩慢慢蹲下｜节目截图
谈论中网友大呼心爱，帮路人解说着由于冰墩墩是我国熊猫，所以不知道寿司是什么，完全代入人物。而在另一个视频，一位男记者钻入冰墩墩的皮套，用大叔音采访完运动员后又当场脱去皮套时，谈论一片谩骂。有人问网友不猎奇皮套内的人是谁么时，一条“不猎奇，爬”的谈论则在微博上取得近 5 万转发。
冰墩墩脱下皮套｜节目截图
冰墩墩与虚拟偶像们不在同一个次元，但在让观众代入人物、禁止“开盒”（暴露身份）的规矩上却极为相似。这都需求中之人忘掉自己，全然扮演好另一个人物。
此外作为公司延聘的中之人，还有另一层隐忧——这个 IP 一直不属于自己，即使与粉丝联系再亲密，也面临着公司回收 IP、更换中之人的危险。职业内轰动一时的绊爱事件便是如此，这个元老级的虚拟偶像忽然被公司暗示更换中之人，还分化出 4 个品格，由 4 个不同的中之人扮演，引发了粉丝的群体反对。就在这个月，绊爱无限期中止活动。
绊爱｜萌娘百科
这条路确实并不简略。顺着走下去，能抵达什么当地呢？我的手机屏幕里放着当红虚拟偶像组合 A-SOUL的直播编排，屏幕里的面孔扁平精美，但翻天覆地的弹幕，让我一个人在手机前也如同坐在万众之中，热闹、振奋、感动，仍旧隔着屏幕传递给我。
翻天覆地的弹幕｜B 站 ID 嘉然今天吃什么
“不错哦，有点感觉了。”一天后，林先生发来消息。“要不要加入咱们？”
我放下手机，幻想自己是一个纸片小人，容貌精美，声响可人，来自国际上并不存在的当地，与实际中的我并没有半分相像。不过又有什么联系呢？或许正是在皮套之下，人才能成为更实在的自己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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